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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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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照

抵達霧濃頂時天色已然黯淡, 一路上雪山被厚厚的雲層籠罩,只偶爾得瞥全景,趙霧提早訂好了景觀最好的酒店房型, 抵達時老板告訴他們:“馬上要有積雪了,你們很幸運!趕在封路前到咯——”

很難說趙霧和林惜嵐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, 外面的雪逐漸大了起來, 國道馬上就要封了, 夜裏山路結冰, 也不知道解封要多久。

這個天氣, 哪怕是視野最好的觀景位也只能看到霧蒙蒙一片,天地界限不甚分明,全籠罩在這散不去的寒霧裏了。

外面太冷了, 林惜嵐用完晚餐, 很快就躲回了套房的壁爐前烤火,趙霧進來時,看到的就是她窩在小沙發裏翻書的模樣。

他又想去逗她了, 林惜嵐把他湊近的手拍開:“別鬧。”

書封一翻過來,竟是本《金剛經》, 趙霧哭笑不得,他們出行自然沒帶書本,這書顯然是她剛從酒店樓下書櫃裏借的。

他要和她擠著坐同一條沙發,林惜嵐眼皮都懶得撩, 擡了一下腳, 讓出位置後擱在了他大腿上。

趙霧也有些乏了,頭往後放松靠著, 闔著眼睛假寐,聽見她念:“一切有為法, 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”

他沒睜眼,只輕柔地捏了捏她的腳,林惜嵐突然道:“我在京城的時候,總覺得自己很不幸,怎麽天底下倒黴的事全讓我撞上了呢?”

她抿了一下唇:“但剛剛車在懸崖邊上打滑的時候,我突然覺得,自己過去真是傻得冒泡。”

趙霧緩慢地垂眸看她。

林惜嵐卻沒有看他,依舊自顧自翻書,好像剛才沒有出過聲一樣。

他按住了書頁,沒讓她再翻動。

“頭不暈嗎。”他明知故問,借口把她抱到了膝上。

林惜嵐把頭擱在他肩膀上,閉著眼睛不說話。

趙霧明白,她太害怕這種山路了,路上不說是怕影響他開車,哪怕已經平安抵達,心裏也全是後怕,甚至還試著用從來不看的佛經安慰自己。

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脊背,林惜嵐繃直的背一點點癱軟下來,先前故作的慵懶盡數融化在他綿長的親吻中。

趙霧不敢再欺負她,他向她保證:“明天就有太陽了,我們等路面好了再jsg走。”

林惜嵐咬他的下唇,手臂環住他的脖頸,喊:“趙霧。”

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叫法,但林惜嵐的吐詞總是能讓他生出異樣的滋味。

他掐緊了她的腰,聽見她說:“我想盡量和你在一起久點兒。”

“我沒那麽害怕山路,也不害怕殉情。”她歪頭道,“但我一想到,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這麽短,就覺得很遺憾。”

趙霧覺得自己要死了——他幾乎控制不住地將人翻轉壓倒在沙發,林惜嵐牢牢抓緊著他,胸口貼著他的胸膛起伏,兩人都喘息著狂熱地親吻對方,趙霧勉強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,扶著她腰肢的手臂青筋暴起,警告她:“今晚不能洗澡。”

這是他們進入高海拔地區的第一天,原則上應避免一切可能引起高原反應的行為。

可林惜嵐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,嗚咽道:“沒關系、沒關系……”

她的聲音越來越飄,郁積的壓力在登頂後瞬間爆發,趙霧卻比她還要瘋——怎麽都不夠,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已經發生的遺憾,如果時間能夠倒流,如果能回到他們的初遇——不那麽貪心,哪怕是回到周宴追她時——

趙霧不敢想下去,只能在此刻更狠地發洩,沙發狹小的空間被他們利用到極致,一場下來簡直劫後餘生。

做-愛確實有助於釋放壓力,林惜嵐躺在床上,眼神逐漸清明,她開始貪戀這種真實感,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,趙霧和她在床上確實很契合。

夜宵送到了她跟前,兩人體力消耗太大,這會兒緩過來,一起坐在飄窗前家常地吃起餃子。

外面還在飄雪,林惜嵐很懷疑趙霧說的太陽,她隨口問:“怎麽想起吃餃子?”

趙霧失笑:“今天是除夕,你連這都忘了?”

林惜嵐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,困雀山的年味來得太早,她這陣子也不怎麽碰手機,還真沒註意日子,再說了,林家過年也沒有吃餃子的習俗。

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過除夕,她環顧四周,除了白茫茫的雪山和遠林什麽也沒有了,冷清得看不出任何年味。

林惜嵐給母親打了個視頻電話,蘭曉英看到她面色紅潤放心下來,“在外面玩註意安全,多穿幾件,別著涼了!”

林惜嵐自是不敢說自己剛剛走過多驚險的路,忙不疊點頭,“這裏有暖氣呢。”

掛斷後她註意到趙霧一直看她,突然說:“我好像從沒見你和家裏人打過電話。”

趙霧輕笑搖頭,“我就不打擾他們了。”

他和家裏向來是非要事不打電話,平時全靠短信和郵件溝通,林惜嵐聽得匪夷所思,她知道趙霧和家裏關系淡薄,但沒想到能冷淡至此。

他是一個在期盼中成長起來的人,從來不出差錯,從來游刃有餘,他看起來毫無短板,完美得就像上天偏愛的驕子——或者說,像一個不真實的模範標兵。

可林惜嵐見識過鮮活的、真實的他。

她托腮端詳著趙霧,忽地問:“你以前除夕怎麽過的,玩得開心嗎?”

趙霧沈默地凝視著她,倏爾一笑,捏了捏她的臉頰,“沒有今天開心。”

林惜嵐想問過去的自己,到底是怎麽斷言的趙霧絕不缺愛呢?是他身邊隨年紀逐漸分離的發小,是陳家寡言的飯桌,還是喪父後紛至沓來的同情?

人人都敬他,人人都護他,人人都期盼他,人人都有求於他。

唯獨沒有人真正愛他。

林惜嵐拽住了他伸過來的手臂。

“我想知道。”她突破了那層看不見的結界,“你願意和我說說嗎?”

那些她曾經毫不關心的隱諱往事,如今竟也可以坦蕩問出。

趙霧笑笑,“從哪裏開始講比較好?等你見了他們,自然會明白的。”

談不上開心不開心,在他記事以來,幾乎沒怎麽收到過諸如“開心快樂”的祝福,那個圈子裏的人更喜歡祝他:“前程遠大”。

而他不能表現出疲憊,疲憊意味著力不勝任,不堪大用——意味著無法肩負責任。

趙霧在最缺愛的時候遇到了最不缺愛的林惜嵐。

即便他高高在上從容不迫,即便她一無所有窮途落魄。

渴望親密和充滿控制欲的從來都是趙霧。

所以他對林惜嵐說:“是我在依賴你。”

落地玻璃窗外,一直飄的雪停了。

林惜嵐側頭,夜空中乍然劃出一道弧線,煙花騰起綻放,一簇簇滿目璀璨,流光溢彩,如火樹銀花,如墜落流星,將漆黑無盡的天空照得透亮。

——這是趙霧為她預訂的煙花。

零點的鐘聲敲響,樓下傳來此起彼伏的高聲吶喊:“新年好——”

林惜嵐望向趙霧,露出一個比煙花還燦爛的笑容:“新年快樂!”

她說:“新年快樂的意思是,新的一年每天每天都要快樂。”

她支著小餐桌的手肘前傾,往他左臉頰上親了一口,然後又親了右臉頰一口。

這是柔軟的、獨屬他一人的冬日暖陽。

新年的第一天,林惜嵐在雲層狹縫中等到了霧濃頂的第一縷微光,如趙霧所言,今天確實是放晴的征兆。

山頭到處掛上了霧凇,銀白霜花綴滿枝頭,趙霧幫她帽子圍巾通通戴好,牽著人往坡下走。

天色還早,林惜嵐瞇眼看這白茫茫的霧,隱約透出一絲亮意,她把雪踩得嘎吱作響,想起越野車後備箱還沒動用的登山杖,“你該不會想在這種天徒步吧?”

趙霧瞞不過她,笑嘆:“放心,不是在這。”

林惜嵐一點也沒放心,她碎碎念著咕噥幾聲,下一秒看到了一棵大樹——冰花掛滿枝頭,它孤零零地佇立懸崖邊上,仿佛在守候旅人歸來。

她的註意力立馬被轉移,而很快又一句話也說不上了——

靜謐的日光緩緩升起,濃霧平和地消散退場,梅裏雪山的全部面目在浸染的霞光中神聖浮現。

曙光照亮,金山背後是隱隱的藍,雪山之下是深黑的厚土,連綿的山峰起伏,叫人不由心生敬畏。

林惜嵐不說話,趙霧也不打擾她,兩人靜默地站在那棵大樹下,就這樣從初亮等到天光大亮。

晨曦把兩人早起的疲倦一掃而空,在這樣的大自然下,人類顯得如此的渺小。然而當顛來簸去,沿著瀾滄江一路翻山越嶺來到雪山腳下的西當村時,林惜嵐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:挑戰才剛剛開始。

天堂在左,雨崩在右,低頭是卡博格的聖水,擡頭是神女峰的輪廓,但在此之前,林惜嵐首先要徒步六小時進山。

路是泥土路,趙霧蹲下給她的登山鞋綁專門的鞋帶系法,林惜嵐低頭看見他鼓囊囊的登山包,還沒開始走就覺得腳步沈重。

趙霧把她安安全全裝扮好,遞給她登山杖,笑:“感覺如何?”

林惜嵐有點想吸氧。

她說:“我覺得開車也沒那麽可怕。”

趙霧無奈:“可惜裏面越野車不準進。”

林惜嵐沈默地盯著他,最後沈沈嘆了口氣。

她沒有再糾纏,比他更快一步地踏上覆著殘雪的泥土路,頭也不回地喊:“我先走了——”

趙霧失笑,擡頭望見白雲霧霭從雪山頂蔓延而下,峽谷杉林聳立,穿著沖鋒衣的林惜嵐沿著蜿蜒小徑徒步其中,轉身回頭看他時,宛若神女下凡。

但神女不會哭喪著臉,憤憤不平地突然朝他吼:“趙霧!我真是倒黴才喜歡了你!”

趙霧啞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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